这一系列名词的诞生、意义的外延收缩与演变,都是“旧瓶装新酒”和“穿新鞋走老路”结合的结果。
还是先从最古老、意义最固定的“国债”开始说起,它是政府的债务,而且特指中央政府的债务。
很多人对债务的感觉很负面,这是把个人债务和国家债务混淆的结果。
人的生命是有限的,负债就是寅吃卯粮,但国家的生命远远长于人的生命。
国债期限也远远长于人的生命,是一种“永续债”,每个人都更在乎现世的幸福,我死之后,管他洪水滔天。
所以,没有负债的现代国家是不存在的,想让债务不增长,就要让人民付出巨大的代价。
所以,国债最重要的是比经济增长适度超前,起到引领经济发展的作用,但又不能让债务失控。
想要达到这个目标,每年最重要的就是年度财政预算管理。
一张中央财政预算表,一边列出今年预计的财政收入,主要是各种税收,另一边是今年预计的各种支出,科技文教、社会保障、农林水利、卫生健康、外交国防、公共安全,还有债务利息。
如果是家庭预算,一定要保证收入大于支出,盈余就是存款,但对于一个现代政府,“适度超前”的意思就是——支出略大于收入。
要让大家过得好,政府的很多开支都是刚性的,而且必须逐年增长,很多事都要超前做,而政府的收入却是当期的,甚至有时要延期收,所以财政支出总是要大于财政收入,其中的差额,就是财政赤字。
赤字不可怕,但要控制这个赤字除以GDP,不超过一个比例,中国政府在以前的很多年,都是3%的赤字率红线——为什么是3%呢?
源自当年的《马斯特里赫特条约》,大概是觉得用3%的赤字率,换取不低于3%的经济增速,是可持续的。
财政赤字一般是用发行国债的方式来解决,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一般国债。
由于中央财政的收入和开支都相对固定,每年年初通过人大批准,开支缺口也是年初就知道了,所以一般国债每年的额度都是年初就定下来的,当年发行并用完。
但有些年份也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支出,比如2020年的抗疫,有些年份要进行重大改革,花一大笔钱,比如1998年的四大行注资,还有些年份,财政收入下降明显,比如今年。
在经济增速下降的时候,如果想要保持社会福利,扩大赤字更是必须的,大家不能端起碗吃肉,放下筷子骂娘,你想要更好社会福利,却假装不知道这些都是负债换来的?
问题在于,3%的赤字率和年初的国债额度虽不是法律,却是政府自我约束的必要手段,政府要管理人民,首先要约束自己,债务规模要扩大,更要名正言顺地扩大。
于是就有了特别国债和增发国债。
特别国债与增发国债
特别国债跟一般国债比,有几个区别:
第一、一般国债没有用途限制,特别国债都是专款专用
一般国债是用来弥补财政赤字的,自然没有用途的限制,但特别国债都是专款专用,事先都有明确用途,比如:
1998年特别国债,用于补充国有独资商业银行资本金;
2007年特别国债,用于即将成立的汇金的资本金;
2020年特别国债,用于抗疫;
另外,2017年、2022年包括今年的特别国债都是续发,即借新还旧。
第二,一般国债大部分用预算内支出,年初通过人大即可,特别国债都是预算外的,需要特别审批。
为什么要区别一般国债和特别国债呢?
因为预算内的国债需要计入赤字率,而特别国债可以不计入赤字率,所以一定要加“特别”这两个字,表示特别国债只是特事特办,明年还要继续保持3%的赤字率。
但如果就是需求刺激需求,预算内的钱不够了,又没有特别的用途,怎么办呢?
去年就是这样的情况,年底增发的超长期国债的名义引发了巨大的关注,它的用途仍然是预算内的,但由于经济下滑超预期,年初的财政预算资金不足以支持经济,高层决定增发1万亿国债,实际上不是以“特别国债”,而是以“增发国债”的名义,那么就要纳入财政赤字管理。
一万亿特别国债。这件事,大部分民众听听也就过去了,但它对中国人生活的影响可能重于这几年的任何一次发债。
首先是用途:
今年一季度以来,高层一直强调的是“高质量发展”,实际上就是不搞传统的基建,但这一次发债的用途很传统,用于灾后重建和基础设施补短板,但大家都心知肚明,今年的灾情并不比以前多多少。
同时要求尽可能前置,形成实物工作量,就短期而言,基建见效快,明年一季度甚至上半年的经济数据会很漂亮。所以意图明显到就差把八个字写在纸上——刺激经济,财政扩张。
今年地方财政到了最困难的时刻,很多地区连地方债的利息都付不起,部分地区的公务员工资都成了问题。
地方财政困难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,很多人觉得自己不吃劳保、不做公务员就没有影响,但这两年各地愈演愈烈的各种花样罚款,都与地方财政紧张有关。
数量上看,年初的预算中,由于对卖地收入下降估计不足,1-9月,地方政府性基金本级收入增速为-16.3%,测算全年距离年初预算将存在1.1万亿元的缺口。增发这一万亿国债,并且转移支付安排给地方,明显是为了解决这一缺口。
对于地方政府而言,虽然国债是专款专用,但实际上地方政府例行都有这一类支出,有了国家转移支付的支持,原来的支出可以解决其他问题。
第二个意外是时间上,四季度调整预算很罕见。
我国财政史上仅有三次年内追加财政赤字,分别是1998、1999、2000年,这三年很多人都知道,是国企脱困的三年,也是财政最困难的三年,之后都是年初的预算铁打不动,再大的困难明年再说。
2000年以后,年中顶多的就是发特别国债,但都是有特殊用途的,不列入财政赤字,也不需要通过预算安排来还本付息。
突破财政赤字率,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。
之前,很多人既希望又都不太相信会突破财政赤字红线,因为这条3%的红线,政府守了几十年,不是大灾大疫这种特殊情况不会突破,而这次在正常年份的突破,如果未来变成惯例,本身的意义远远超过1万亿这个数字,就标志我国的财政从量入为出的古典财政思路,转变为债务扩张驱动性的现代财政思路。
这是更深层的意义。
有一句话,叫内债不是债,因为一个人的债务就是另一个人的资产,债务和资产都在国内,只要负债者有相应的收益型资产作保证,负债越多往往代表经济越活跃。
古典财政是一种内敛的支持型财政,政府必要债务都是为社会正常秩序和人民生活幸福提供必要的支持,都是用于非盈利性项目,以未来的财政收入为隐形担保,内敛财政的国家,大部分未来财政收入增速不高,所以对负债率有严格的约束,以防止出现财政收支不平衡。
但现代财政管理,从理论到实践都突破了这个古典约束。理论上认为,债务是伪问题,真正的问题在于资产,财政投入的资产虽然不是盈利性资产。
比如水利,但它的盈利性可以通过税收来体现,关键在于做大做强居民和企业的收入,因此财政的公益性并不一定需要非常严格的债务约束。
因为害怕债务太高而收缩资产,财富缩水会让居民和企业自发地再收缩债务,导致通缩螺旋。
一旦陷入这种通缩螺旋中,就要第一时间用债务扩张来打破,而此时有能力的只有政府。
很多人从家庭和企业的角度,本能地认为过度负债很危险,但是家庭债务和国家债务有一个很根本的区别,家庭是有寿命的,如果你不在年轻的时候把债还掉,那么你到了年老就没有能力去还了,所以家庭债务是一定是要把本金还掉的。
但国家没有时间的概念,理论上是永续经营的,负债并非一定要还,而且降低负债的坏处更大。
政府债务是全社会资产的源头,对应的资产都是加了杠杆后的财富,所以国家的资产是弹性的,负债是刚性的,收缩债务必然导致加倍的资产收缩。
债务率当然不能无限放大,但把一个政府负债率控制在一个数字以内是不科学的。负债是表象,收入才是真相。
这两年,很多家庭和企业的收入不再增长,以前不怕的债务现在变得可怕起来,就想要还贷款,但贷款还了之后,收入问题没有解决,还是生活在恐惧中;
同理,一个国家只要财政收入下降,就会觉得负债率太高,这就是2018年以后我国总体上呈现收缩型财政的特点,供给侧改革、降杠杆到地产三条红线,无不如此。
这些财政政策从现在看没有解决问题,财政收入的下降才是真正的问题,一个有收税权和无限罚款权的地方政府,如果财政紧张了,那后果不堪设想。
所以,国家的债务一旦上升之后是很难下降的,一旦下降就意味着经济水平的下降,人民也不干,财政扩张开弓没有回头箭,扩张才是唯一的道路。
更重要的是,对于大国而言,财政不是内政,而是国家之间竞争的利器。
从实践上说,美国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,开始QE,即财政扩张的同时,定向把流动性流入实体经济,疫情之后,财政扩张更是凶猛,美国的这个财政扩张实验到目前为止非常成功。
美国的债务率高得吓人,但做大的资产规模后,对全球的资金、人才、技术,形成虹吸效应,以保证“全球收税权”,再通过国家实力逼迫他国打击“离岸避税”,以保证产业链利润回流,保证自己未来的财政收入也能相应增长,不会进入债务陷阱。
现代政府不只是服务型政府,还是经营型政府,纸币是民众对政府的信任,征税是民众赋予政府的权力,有了这两样东西,政府就可以“经营”,货币信用杠杆可以加速做大资产和财富,征税权是债务扩张背后的保证。
政府转变为经营型政府后,财政就不仅仅是保障性质的,更是国与国之间——特别是大国之间的竞争武器,你如果保守,你的优质资产就会被其他扩张性财政的国家给吸走,你就会陷入资产通缩。
你越通缩,财政越收缩,资产就越保不住,税源也保不住。优质资产和税源走了,剩下来的不良资产,导致财政税收能力大大降低,反而更容易造成债务危机。
这个有点像三体里的降维攻击,就算你洁身自好,认为过度财政杠杆是一种危险的“比滥”,不想参与,那对不起,很可能你的竞争对手没垮,你就先垮掉了。
对国内也是如此,债务就代表人民的生活水平,每一次提升都会带来民众满意度的提升,但再降就痛苦了,得而复失比从没有得到更痛苦。
未来财政能力竞争的时代,财政收入成为国家核心竞争力,大部分时候都是财政扩张,利率降低,只有少数时间,遇到通胀压力了,才会阶段性的收缩一下财政,利率短暂冲高。
当然,重启扩张型财政,又会遇到一个老问题——政府投资的效率低下。这个问题地方政府无法解决,中央政府也同样如此。
所以财政投资要回归公益性,没有直接回报,而是通过改善投资管理、提高社会管理水平来激发民间投资的信心,扩大税基,用增加的税收来解决债务扩张后的利息支出。
至于负债本身,已经变成了公益性资产,成为民生福祉的一部分,长期发挥作用,根本不需要收回。
当然,现在说财政转型,为时过早,还要看明年经济止住下滑后,是否会继续这种扩张型的、有一定进攻性的财政运营思路。
不过,去年的那1万亿增发国债又跟一般国债有所区别,虽然是预算内,但它仍然是专款专用,用于防洪水利等八大国家重点战略,不能挪用,所以今年下半年又新增了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两个用途,还需要特别批准,这就是增发国债的另一个特点——“纳入特别国债管理”。
不要小看“纳入特别国债管理”这八个字,它意味着这些增发国债都要有对应项目,需要论证,还要通过人大审批,也是政府的自我债务约束,这就是现在证券市场非常关注11月8日结束的这一次人大会议的原因。
到这里,增发国债跟特别国债的界限也进一步模糊了,未来可能变成一种常规安排,这样3%的赤字率就慢慢被淡化。
很多人可能不理解,反正都是国债,分那么细但界限又有点模糊,何必呢?
这个区分很多国家都有,比如日本分为赤字国债和建设国债,对应我们的一般国债(增发国债)和特别国债。像我们这样的大国,管理都必须制度化,又要有一定的弹性去适应时代的变化,所以也要不断创造新名词去适应新制度和老制度的过渡。
其实吧,中央政府发的债都是很规范的,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地方债。
专项债
专项债都是地方政府发的债,我国以前地方政府是不允许发债的,后来由于地方经济发展的需要,渐渐突破了,但最初还是遮遮掩掩,不叫地方债,而叫“专项债”,也有特事特办、下不为例的味道。
地方政府突破发债的限制,是从2008年的“四万亿”开始的,因为这四万亿中,中央政府只出一万亿,剩下的都是地方配套资金,但地方上没有钱,又不让发债,所以各地就用“城投公司”这个企业化的发债主体,绕开了这个限制,但因为债务都是用财税收入或土地担保,所以它实际上是地方政府债。
由于地方债避开了财政预算的限制,加上地方政府之间的政绩竞争,以及全社会对高信用高收益率的理财产品的需求,2009-2014年,城投债爆发式增长,埋下了今天地方债务危机的种子。
化债,“化”的是什么?
10月12日的财政部的发布会后,市场忽然把“化债”当成利好,出了一堆化债概念股,真是让人感慨汉语缩略词的好处,因为砸锅卖铁式的“化债”,正是近一年“财政紧巴巴、股市连连跌”的原因之一。
当然,这种情绪的转变也是有道理的,因为发布会上,蓝部长对于“化债”的定调跟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,未来的“化债”可能不再是过去的“化债”。
所以,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的人,很容易望文生义地理解为——把债务给“化”掉,觉得“化债”就是印钞票,最终会引发大通胀。
然而,“化债”的全称是“化解地方债务危机”,化解的是危机,而不是把地方债务给“化没了”。
地方债务有什么危机呢?当然是还不起。化债简单的逻辑就是,随着土地财政的终结、地方收入大幅减少,债务增长,还款压力增大,没有能力继续进行经济建设。
中央财政发债融资,将资金借给地方,让地方把债务人置换成自己的亲爹(中央),降低自己的还款压力,从而把精力放在三保、经济建设上,推动经济的复苏。
在此用比喻讲一故事:
刘富贵欠了一屁股债,无力偿还了!
为什么刘富贵会负债累累呢?而且大部分是隐性债务!
因为,刘富贵想让妻女过得好一些,也为了投资,借了一笔钱,在楼市最热的时候,以利率5.8%借了200万买了一套房子。
当然,此时经济好,夫妻二人每个月还房贷还是比较轻松的。
然而,没过几年,大环境开始变差,夫妻二人工资收入减少,还房贷的压力变得非常大,想卖掉房子变现,然而房价也不断下跌,无法出手。
没有办法,为了每个月能够按时还房贷,夫妻二人只能把孩子的课外班、兴趣班给停了,旅游、下馆子一律停止,物业费,水电费能欠就先欠着。
但是,日子还是过的紧巴巴的,没办法,只能把之前买的一些长期的投资、保险全部赎回,牺牲一部分投资收益,日子过的还是一天不如一天。
终于有一天,刘富贵的父亲看不下去了,决定帮一帮刘富贵,但是父亲也没钱,不过他的资质比较好,可以找银行借低息贷款,并且可以把还债的时间延长了。
但是,为了给乱花钱的逆子长长教训,或个人能力问题。刘富贵的父亲只是限额帮助,而不是无止境。
于是,刘富贵父亲找银行以3%的利率,先息后本的方式借了100万,然后转头把这钱借给了刘富贵。
刘富贵拿着这笔钱,还了一半的房贷,每个月还款压力大大减少,每个月又有了余钱,生活回到了正轨。
复盘这个故事,刘富贵的债务消失了么?
其实没有,只不过转移到了父亲那里,而且由高息变成了低息或短债换长债,每月还款变成了每月付息。
但是,刘富贵的压力大大减少,每个月又有了结余,又可以投资孩子的教育、妻子的美貌、自己的事业了。
而且,因为父子的关系,父亲大概率会自己去给银行还钱,可能借给孩子的这100万,自己先去想法办给还掉了。
过去十几年中国经济的高增长,是由地方政府的投资驱动的,地方政府的资金需求很大,只能通过高利率发债。
因为政府的信用级别很高,加上房地产上行周期,有卖地收入作为担保,刚好满足中国中产理财最核心的需求——比国债收益高,又不能有风险。
于是,供需两旺,造成了中国地方债十几年急剧膨胀。
可一旦经济失速,房地产进入下行周期,没有土地收入,地方政府的新债发不出了,别说债务,连利息都还不起,而且,越是穷地方,利率越高,越还不起,所以今年中西部地区财政税收上才有那么多奇葩敛财操作。
可如果实在没钱没资产了,那怎么“化”呢?答案是“债务互换”。
打个比方,如果某人欠你钱,到期还不起,要求你再缓一缓,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个人不太像能还得起债的样子,可硬要他也没有钱,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同意延期,但条件是让他再找个信用好且有钱的人担保,或者干脆把这笔债务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上——这个人就是中央政府。
“债务互换”更重要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还债,关键在于优化融资结构,降低利率成本,这才是化债的核心。
所以“化债”并不直接增加赤字,不是股民做梦都想要的直接财政刺激,也没有非股民担心的通胀——如果有的话,那正在对抗通缩的政府,做梦都要笑醒了。
“债务互换”怎么会降低成本呢?
同一笔债务,如果债务人被换成有钱有信用者,利率就会降低,县市一级的地方债换成省一级的,地方债换成国债,利率都会降低,再加上过去利率高,如果重新发债,新债(低利率)还旧债(高利率),债务质量就会大大提高。
另外,债权人的变化也是“化债”的重要途径,之前的地方政府债务都是城投债,是各种银行理财产品的底层资金中,负责提升收益率的,债权人都是追求相对高收益者,发行链条上还有大量的“中间商”吃差价,城投债利率直逼信用债,如果变成国有大银行贷款,债权人变成银行,那么利率也可以下降——所以财政部的发布会上说要发行特别国债向六大行注资。
不要小看利率,实际上,政府债是永远“化”不了的,地方政府的债务,比如城投债,类似于永续债的形态,可以永远借新债还旧债,内债的风险从来不是还不了债,而是还不了利息。
看上去,“化债”也不是很复杂,为什么开头说化债引发了“财政紧巴巴、股市连连跌”呢?
化债进入深水区
化债并不是新事物,早在2015至2018年就进行过第一轮化债,全国31个省发了约12.4万亿元地方政府置换债,更重要的是,通过这一轮“化债”,初步建立了分类预算管理、债务风险预警及监管体系。
但这一轮置换之所以容易,因为它绕开了地方债务中最麻烦的“隐性债务”。
中国的地方债有多严重,这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,不同学者的估计相差巨大,其中最关键的在于,地方债中有多少隐性债务?
什么是“隐性债务”呢?如果你买过信托,你会看到底层产品都是一群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国企的债券,但理财销售人员会告诉你,这些是由地方财政担保的。
所以化债之前,需要先弄清楚旧账,包括承诺平台的债务规模、已经形成的公益型债务和经营性债务。
如果这个隐性债务是纯粹的公益性项目建设,这还好认定,但问题在于,很多城投公司也会借款搞自己的盈利性业务,虽然都算违规举债,但后者没有公益性,是公司债而非政府债。
有些地方政府会利用化债的机会,把政府债和公司债一起打包变成堂堂正正的政府债务,但中央肯定不会给你打这个如意算盘,地方政府想要化债,可以,需要先把债务一笔笔全部盘清,谁借的?钱给谁用?用来干什么?现在项目的情况是什么?
这里就会出现隐性债务的暴露与追责风险,近几年一直有官员因为违规举债而落马,10月的落马官员中,还有“政绩观错位,不落实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,违规举债,大搞政绩工程”的说法。
所以在大家印象中,过去一年又是特别国债,又是专项债,感觉财政是扩张的,但实际上财政却是收缩的。问题就在化债客观上有诸多严格的条件,主观上地方政府又认为有一定的风险,不是很积极。
大家想一想,一个一心一意还债的家庭,日子是不是会过得紧巴巴的?很多地方项目都停工了,所有的资产都拿来化债。
可以这么说,化债进行到现在,已经进入“深水区”,地方政府的潜力(包括主观意愿)基本用尽,如果中央不出手,很难进行下去。
而中央出手,就是发高信用级别的国债去置换地方政府的债务,这也是大量经济学家早早提出的建议。
但中央政府不会无条件救助“濒临破产”的地方政府,干了坏事的孩子,必须要先“接受惩罚”。
如果说2018年的化债是“会哭的孩子有奶吃”,上报的债务越多,获得的政策支持力度越大。这次就不一样了,如果上报的债务越多,未来地方的发展动能越受限制。
从去年 7 月的政治局会议提到要有效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的大背景下,监管对城投债的审核较为严格,如果一个地区被列入名单,它就只能公开借新还旧,而且贷款审批过程相当繁琐,导致整体债务规模收缩,用于基建等项目投资更是大大下降。
另外,地方债的用途很多都跟土地有关,所以化债又涉及到土地拍卖和“保交楼”等一系列更复杂的问题。
2022年以来,12个重点化债省市多数投资增速下滑,2023年情况更明显,多数投资增速不及全国,部分省份录得负增长。
全国12个重点化债省市的平均债务率水平2022 年大概是 76%,而其他非重点化债省市只有 48%,要降到这个水平,不知要到猴年马月。
而现在,又到了拖不下去的时候了。
化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?
可如果现在病人已经“半死不活”了,那是不是应该先把手术给停了,先输营养液,把人给先养好了,然后再动手术?
这些债当初到底是谁欠的、谁用的,该杀该剐找当事人,不能让现在的老百姓和现任干部受罪。
政府债务的偿还来源是税收,税收又依赖经济发展,债务必须在发展中解决,如果发展放缓,债务往往边解决边新增,解决的不如新增的速度,形成恶性循环。
今年以来,不断下降的财政收入、全社会进入通缩、严重的失业问题,让化债与经济发展的矛盾越来越大,今年多地成立“砸锅卖铁”专班化债,影响经济与社会稳定不说,更谈不上可持续财政。
所以,这个结怎么解开,如果中央政府高抬贵手,把刺激经济作为当务之急,先放宽条件把地方政府债务包了,把经济搞起来再说。
但这么一来债务有可能会失控,甚至地方政府可能什么烂账都趁机往里塞,之前就是因为提防这个,才进入的僵局。
化债本质也是“央地博弈”的一部分,在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中,中央定方向、定政策、定人事,但具体的事情都是由地方政府去做,好事坏事最终都要由地方政府做执行。
所以化解这件事之所以难,因为它集中了当前经济发展中的一系列方向问题:
以安全为先,还是发展为先?
如何理清地方政府与中央政府的权责关系?
如何平衡长期高质量发展问题和短期的经济刺激问题?
政府投资与民间投资的关系?
所以,化债说一千道一万,最后还是要看目的是什么?
化债进入新阶段
再加上近期《学习时报》上有一篇文章《有效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要坚持正确理念和方式》,化债可能以此为标志,分为两个阶段:
之前的“化债”,更强调削减债务存量,抑制地方债过快增长,严控各类新增隐性债务;而近期的一系列信号,可能标志着对过去“砸锅卖铁”运动式化债的纠偏,地方要兼顾化债和经济发展,经济发展摆在重要位置。中央帮助地方加杠杆来搞基建,做大经济蛋糕。
所以,这一次“化债”重回投资者视线,确实有可能带来一系列利好:
首先,地方债务的置换,实际上是对实体经济信用的一次重塑,提升了信用等级,降低了融资成本,减轻利息负担,延长了负债周期,以时间换空间,支持经济增长;
其次,有增量的“化债”,将改善地方政府的财力,虽然这种改善不如专项债直接用于建设那么明显,但总体上是积极的;
再次,“化债”分区域进行,债务正常的经济发达地区的“化债”加杠杆,债务负担重的地区“化债”以安全为主,经济实力较强但未获显著额度的区域,预计此次也将获得更多的置换额度;
最后,中央资金支持逐步到位,一定程度上弥补新增债务带来的融资缺口,化债后有望打通经济堵点,有助于地方政府腾挪出资金推进存量项目以及开展新项目。
所以说,能不能让“化债”工作重新回归到经济增长的框架上,是这轮行情能不能演化的关键。
这里就看到赤字率红线的意义,政府天生有发债的冲动,一旦失去约束,失控是必然的结果,还不如“先正名,再规范”。
于是,到了2014年,地方政府突破发债的法律限制,一般地方债纳入预算管理,同时在“一般地方债”之外,又发行了专门用于解决地方债务危机的“专项债”。
所以“专项债”最早的用途,就是用来化债,把城投隐性债变成正式的地方债,2015年的第一轮化债,直接让地方政府上报隐性债,有多少化多少。
“一般地方债”和“专项债”的区别,类似于前面的国债和特别国债,前者没有用途限制,后者是要对应项目,专款专用,所以叫“专项债”。
在政府管理中,一个名词一旦合法化后,它的意义和用途就开始扩充,只要有合理的项目,就可以叫“专项债”。
到了2017年,“专项债”最大的用途变成了支持棚改,后来又扩大到土地储备,变成了土地债,因为只有这些项目才有可能达到专项债的项目回报要求。
到了2019年,专项债用于土地用途被中央叫停后,由于进入新一轮财政刺激周期,又开始用于基建,特别是2020年遇到了疫情,专项债的发行规模急剧上升。
专项债对于基建的意义重大,因为中央规定,地方基建项目必须先有20%~25%的项目自有资本金到位,才能开工,这是为了约束地方滥搞基建而设定的门槛,但到了需要积极的财政政策时,就要想办法突破。
规矩不能坏,但可以让财政部“打补丁”,规定专项债可以视为财政资金,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作为项目自有资本金,基建项目就可以开工了。
不要觉得这么做是自欺欺人,专项债不是地方政府想发就发,是需要发改委审批的,这好歹也算是有个约束。
不过,由于我国已经过了大规模基建的阶段,现在的项目大部分都不符合专项债项目回报的要求,再加上地方政府的债务压力,所以到了去年,专项债用于基建的规模缩小,又开始回到它最初的使命——化债,以新债化旧债。
之前不是化过债了吗,为什么又要化债了呢?
虽然专项债都是用于预期外的收支,但它的利息支出却是预算内的,利息只能靠税收和卖地的收入,由于历史债务太多,遇到今年财税收入下降,土地更是拍不出去时,利息也付不出了,所以还要继续“化债”。
你看,专项债就是一个框,哪里需要往哪里装,充分体现了旧瓶装新酒的特点。
比如今年还有一个“收储商品房”的财政政策,但资金从哪里来是一个问题,很多人认为最后还是要用纳入专项债,但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当年棚改,老早就被禁止了。
所以这件事,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,实际上是央地博弈,看谁先绷不起。直到之前财政部的发布会,这方面有松动的意思,被市场理解为利好,从中也体现出专项债的重要性。
不过,化债这件事太重要了,以至于为了化债而发债,可能是因为胡建人读两个词都一样吧,再放进专项债里就不合适了,所以另给了一个新名字——再融资债。
所以专项债现在又可以分为新增专项债和再融资专项债,后者就是专门用来化债的,也是近期最被关注的地方债。
再融资债
再融资债是专门为了还旧债而借的新债,这就涉及到存量债务规模的管理,只控制增量是不够的。
所以再融资债又可以分为两种,一般再融资债和特殊再融资债,前者是为了归还到期的一般地方债,存量不发生变化,而后者是为了归还隐性债,包括城投债、财政担保以及财政欠企业款项等等,所以它的前身叫“置换债”。
很明显,特殊再融资债的债务存量是要增加的,那么,光控制新增额度就不行了,还要让特殊再融资债在存量限额空间内进行,如果这个限额用完,对不起,你就要压,这就是之前很多省份搞“砸锅卖铁办”的原因,不惜卖资产去压存量债务,否则就没法发特殊再融资债,就没法化债。
这么做当然是有道理的,15年第一轮化债,地方政府报多少给化多少,这就不公平了,不但是“爱哭的孩子有奶喝”,而且是“闯祸的孩子有糖吃”。
但惩罚不是目的,发展经济还是要靠地方政府,化债也是释放地方政府积极性的必要条件,所以带头将特殊再融资债的债务限额空间打开,就成了这一轮化债的关键,也成为财政政策的关键,这在财政部长的发布会上也提到了。
债务的另一面
怎么样,看完本文,再看这几段话,是不是get到了当时没有get到的东西?
所以我们再回到开头的常识:债务不是洪水猛兽,现代政府的债务是刚性的,它的另一面是民生,是不可能下降的。
举个极端的例子,上海北京广东早在2021就宣布了隐债清零,但今年中央又给了这几个地区限额空间,说明这几年又有了,连这些最发达的地区都无法保证不新增新的隐性债,债务问题真是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。
把债务分得这么细,也是现代经济复杂形势的集中体现——
既要恪守财税纪律,又要支持地方经济,
既要受法律法规政策的约束,又要创新运用适应新形势的要求,
既要经济效益,又要发挥逆周期调节的政府作用,
既要解决历史遗留问题,又要面对新的财税压力,
既要安全,又要发展……
可以说,债务,只有发展中才能控制;
发展,既是所有问题的根源,又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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